人虎情
在下放东北林场的日子里,我们一家三口住在离场部很远的山坡上。五岁的女儿姗姗太寂寞,想养一只小猫小狗什么的,可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到哪里去抱哟!
女儿的“狗”竟是老虎
1974年初夏的一天,我下班刚到家,女儿风风火火跑进门:“妈妈,快去瞧我的狗。”不容分说拽上我就往外走。随女儿来到浓黛色的岩石下一棵古松旁,姗姗拨开灌木丛给我看。啊!我不禁双腿发颤,什么狗?原来是一只大老虎!老虎浑身布满黑色条纹;头有牛头那么大,耷拉在两腿之间;眼睛微闭,嘴边的胡子足有三寸长;下半身隐藏在石窝里。女儿竟然搬起老虎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偎依着,还用小手梳理虎背上的毛,说“我给它喝过好几次水了,它又渴又饿。”老虎微微睁开眼,嘴唇颤动发出“呜呜”的呻吟。“妈妈,它是不是有病了?您给它看看吧。”老虎好像听懂了女儿的话,闭上眼睛等待着。我看老虎没有伤害人的意思,忐忑不安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尽管如此,我仍不敢大意:“姗姗,快过来,让妈妈给它看病。”女儿在老虎鼻子上吻了一下说:“乖乖,听话,妈妈要给你看病了。”女儿来到我身边,老虎的头沉重地垂下。谢天谢地,老虎有病了,否则……我赶紧拉上女儿回家。恰好丈夫下班回来,我把刚才的事告诉了他,他拿上猎枪和我出了门,来到岩石下古松旁。我指给他看,丈夫端起枪说:“我来结果它的性命。”就在他扳动枪栓的时刻,女儿突然跑来了,她搂住老虎的脖子说:“妈妈,您不是给我的狗看病吗?”老虎对女儿的信任和友好神态,使丈夫打消了开枪的念头。于是我给老虎皮下注射了安痛定和镇静剂,等老虎平静地入睡了,我和丈夫玉刚把它从石窝里拖出来。好大一只虎哇!足有五尺长。原来老虎后臀上长了一个碗口大的疮,已经溃烂得露出白森森的后髋骨;烂肉上蠕动着一层芝麻大的蛆。我拿镊子把腐肉夹去,用酒精给它擦洗……
一连几天我给它打青霉素,换药包扎。两个月后,老虎伤好了,我们一家也和它有了感情。玉刚经常打野兔喂它。我们给它起名叫“灰灰”。它成了姗姗最好的伙伴儿和保护者,白天它和女儿上山玩,晚上不声不响回石窝休息。开始伐木工人见到老虎都大惊失色,但见个小姑娘在老虎身边安然无恙又很惊奇,日子一久也习以为常了,还来看老虎。“灰灰”有时围着姗姗一蹦一跳撒欢,有时用粗尾巴兜着姗姗往前走,有时还让姗姗骑在它背上跑圈儿,逗得姗姗发笑。如果姗姗不跟它玩,它就闭起眼睛卧着,以示对人绝对安全。
老虎救了女儿一命
秋天到了,有一天,它黑夜进了森林,早晨再没有回来。女儿哭起来:“我想它,没有‘灰灰’我不敢出门玩儿!”我知道有“灰灰”保护,姗姗是绝对安全的。据说秋天是老虎配偶的季节,兽类也要生儿育女养育幼崽的。
次年春的一个早晨,女儿从外边跑进屋来喊道:“妈妈,‘灰灰’回来了,您快去看呀!”我急忙随女儿来到岩石下,“灰灰”平静地躺在古松树下的石窝口上,一动不动。我走过去一摸,它已经没有气息,身僵如石了;然而它的腿蜷缩处有一只猫样大的小虎还在使尽全力吮吸母体的乳汁。我把小虎抱在怀中,小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溜溜转,洁白的小乳牙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好可爱啊!我把小虎交给女儿,叫来玉刚把这个兽类的母亲拖进它原来的容身之地石窝掩埋了。
我们把小虎抱回家,放在床上。小虎毛色发黄,比它妈妈好看多了,我给它取名“花花”。买来奶粉和白糖,掺上面粉制成乳浆喂它。我们的“花花”全身一层短绒绒的毛,圆圆的大脑袋与身子不甚相称。三个月后,“花花”长得像小狗那么大了,很健壮。我们都喜欢坐在炕沿上同它逗闹,它躲藏、纵跳、扑拿,玩得可开心了,玩累了就卧在我们身边,用粗糙的舌头舔我们的手。“花花”一天天地长大了。
一天,玉刚带女儿和“花花”去打猎,为射一只黄羊把铁丸打光了。就在“花花”去追受伤的黄羊的时候,从山凹处爬上一只大黑熊来。玉刚很着急,眼见大黑熊直奔姗姗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花”从老远飞奔而至,勇敢地扑向大黑熊,两兽展开了大搏斗。小虎为了保护主人拼死进攻,一纵身跳到黑熊的脊背上猛一口咬住了黑熊一只耳朵。大黑熊又笨又憨,浑身乱摆也不能把“花花”甩下来,疼得“嗷嗷”直叫,一滚,躺在地上才把“花花”扔下来。“花花”很机敏,围着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黑熊转圈伺机进攻。黑熊防不胜防,累得呼呼喘气,翻身就跑,“花花”把它追了老远老远。
放虎归山依依惜别
落实政策的1978年濒临林场。我一家首先考虑的是“花花”怎么办?商量的结果是送给省杂技团。我给省杂技团去了一封信,三天后,安装铁笼的汽车开来了。我把“花花”引进铁笼上了锁。开始它在笼中还觉得好玩,但是汽车发动时它急了,急得直叫。姗姗爬上车伸进手梳理它的头,“花花”把双爪伸出来抱住姗姗双肩不放。我硬把姗姗拉下车,“花花”的目光里闪露着万分焦急的神情,“呜呜”哀鸣着被拉走了。我松了一口气,然而又有一种失落感。
没想到七天后,省杂技团又把“花花”送回来了。来人说:“从到省城后,这只虎一直流泪,把牛肉放在它嘴边它闻都不闻,四天后它饿得蹲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它就活不了了。没办法,还是给您家送回来吧!”“花花”见到我们时已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摇动摇动尾巴表示欢欣。我赶紧灌了它一碗奶汁,它才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随我们回家。它得了重感冒且发着高烧,我给它皮下注射安痛定。这一夜它和我睡在一起,就像它小时候和姗姗在一起一样。经过两周的料理,“花花”康复了,这回我们决定把它送到大森林去过自由自在的兽性生活。玉刚开始训练它独立生活的能力,当它又渴又饿时,放一只鸡让它去追食,打伤黄羊让它去追捕……。
我们做好了回京的一切准备。接到准迁证的第二天,我们全家把“花花”送进大森林,忍痛作别。女儿蹲下身搂着“花花”的脖子哭了。“花花”舔去女儿腮边的泪珠,用头蹭女儿的身子。它哪里知道女儿是在为它流泪呢!就在它去追一只野兔时,我们悄悄离开了森林,之后从场部坐汽车到县城,当晚乘上回京的列车。这一夜狂风怒吼、大雨倾盆,而小虎独自留在原始森林里,到哪儿躲避这无情的风雨呢?想到它对一家人的温情,想到它保护女儿的勇敢,我流下了伤感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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